【無駄親子】心臟與灰燼 終章

【終章】

如果可以，喬魯諾想寫下今天的日記，在睡前，閉上眼睛，把腦海裡最先浮現的事物記錄起來，例如，爸爸的形影，畢竟，一口氣發生了太多事，只有那副光景最耀眼：

  

  ──我看見了，爸爸的《世界》，既美麗，又強大。那完美的替身靜靜佇立在爸爸身後，我看著他們，想起普奇神父的書稿裡寫著，把十四個密語互相刻在替身上面，為了讓自己不要忘記，直到下一個世界，能夠更快地再次相遇。

  曾經有人說過，替身使者會互相吸引，可是，不僅如此，普奇神父的意念也充滿了引力，雖然他的自我消滅了，在爸爸開啟天堂之前，他已經是個逝去的死者，無法一起走上時間加速的軌道，但是他的意志、他的執念，卻用另外一種方式保留下來了，他為爸爸寫下的手稿，當然，死人不會親手書寫任何東西──讓我拿到手上的是，在這個世界裡，某處有個不知名的作家，透過天啓般的靈感，寫出一個名叫埃里哥‧普奇的虛構角色，出版成冊，然後遺留在塵埃裡。

  ──爸爸不斷地倒回時間，但是，爸爸，被扼殺的記憶不會憑空消失，它們會累積，在世界上留下細小痕跡，像銳利的紙張劃開薄皮，傷口都在一些注意不到的小地方，所以爸爸開始忽略，看著我出生、我死去，反覆幾次之後，我的身體不能保護我選擇遺忘，過去的記憶交疊，讓我以為產生了幻覺，精神不安定，有時也是我自殺的原因，直到現在……終於，我活過了十五歲的生日，得到黃金體驗，爸爸仍不滿足……我是知道的，爸爸的表情看來就像堆高塔的孩子，還是不夠，永遠不夠，還差了那麼一點……就算失敗，隨時都能重來一遍，只要一個彈指、一個念頭，爸爸這麼認為。

  但是，爸爸，如果爸爸沒看見的話，那麼，就讓我來告訴爸爸，我感覺得到，爸爸的替身已經快要損壞，如此一來，再繼續下去，恐怕，爸爸也會跟著一起──終結。

 

  喬魯諾咬緊下唇，端正的五官因而扭曲，沒有伸手拭去額頭上苦痛的汗珠。

  「我想問爸爸，為什麼，你到底還要什麼？」

  在黑暗中聆聽的男人啓唇，輕而緩地，說道：「永生。」

  十分溫柔，男人執起一個血紅的酒杯，推向喬魯諾。

  送出酒杯後，男人扯開嘴角，語氣變得些許輕快，「你知道這是什麼嗎？喬魯諾。」飽含玩味的雙眼微微瞇起，色澤不比杯裡的液體遜色。

  不等少年出聲回答，男人早已露齒大笑，像是再也忍俊不住，看穿了那些平乏、安易的臆測，喔，當然，當然不是，我才不會給你喝我的血，因為那已經失敗過太多次，多到數都數不清，男人繼續說了下去，雖然我離開學生身分相當遙遠了，但可還沒忘了學習的精神，我繼續進行嘗試，一邊尋找，著實也費了不少心力，最後找到了另外一種方式──這就是我要的東西。

  

  喬魯諾讀過一些書，奇妙的文獻，告訴他那是一種物質，相關的紀載破碎分散，語意模糊不清，有可能是固體、粉末，或液體，或者全部都是，它被叫做第五種元素、紅藥液、天上的石頭，萬靈藥……它靜靜地等著，喬魯諾看見燭光，在杯緣晃曳，異樣鮮紅。

  隨便怎麼稱它吧，男人打斷了喬魯諾的心思，不好奇嗎？它正在你的眼前，書上對你說賢者之石並不存在，但實際上又怎麼樣呢，我們不也認為究極生物只是傳說，而我在扭轉歷史的潮流裡見過，現在，我的神話足以顛覆那些威脅，以後，不只如此，我們還會得到更多，我要你的生命也永無止盡。所以，深刻地，稀世美貌的吸血鬼揚唇一笑：

  「現在，喝下他吧，我的兒子。」

  那不過一刻之間，卻像恆久不變，少年無語地佇立，指尖蒼白，低垂著眼，但下一瞬間，當他再抬起頭，那是一張沉靜清秀的臉，恢復了平穩。

  「我明白了，爸爸。」他說，唇際帶著微笑，「好的，爸爸，我會喝下它，但是，在那之前，我有話想對你說，我認為，爸爸需要的是讓人相信的力量，不是用支配得來的從屬關係，爸爸真正會在意的是更加單純、無償的東西，比如像母與子、兄與弟，但是他們很難信任爸爸，因為，就連爸爸自己都不願意相信，那就是自己還擁有愛人的才能，不，別轉開臉，看著我，爸爸，DIO──迪奧，聽我說。」

  金髮的少年從容地，娓娓道出每個字句，它們像細沙裡的純金，一種堅硬與柔韌，十足純真，又兼具靈活巧妙的力道，從他的眉眼、他的唇角洩漏出來，特別是他的意志，在短時間內有了令人驚異的成長。

  「喝下這杯藥水，或許我還是會死，但是爸爸會找回我，也或許我能活下來，那麼，我會踏上在長久冬日下僵硬的土地，雖然現在還無法想像，但是用我的雙手──借助黃金體驗的力量，或許可以救回更多春天的新芽。」

  語畢，喬魯諾抬起下顎，舉起酒杯一飲而盡。

  「爸爸，如果我能再進天堂，第一件事是得到自由，然後，我會去旅行，當然，帶著爸爸，我們永遠一起，我有了足夠充分的時間，就能讓爸爸更清楚地知道，自己是如何可憎、迷人、充滿挑戰，又多麼可愛的人哪。」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 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Fin.